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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去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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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隨著她那一聲「好」字落下,應龍的結界便如鏡花水月般悄然破碎。秦墨嵐沒有絲毫猶豫,上前一步將那具顫抖的、冰冷身體緊緊攬入懷中。他抱得那樣用力,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,確保她再也不會消失。

    「我帶你回家。」

    他在她耳邊低語,聲音因極度壓抑的情緒而沙啞。下一刻,周圍的景物迅速模糊,雲海、夕陽、應龍那帶著戲謔的臉,都化作了流光溢彩。趙清清被他緊緊抱在懷裡,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盔甲冷硬與血塵的氣味,卻閉上了眼睛,沒有去看。

    腳下傳來堅實觸感時,他們已經回到了苗疆的土地上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與草藥混合的味道,讓人心悸。遠處的吊腳樓群靜悄悄的,聽不見往日歡笑的樂聲,只有風吹過竹林時發出的嗚咽般的響聲。

    就在他們落地的瞬間,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旁邊的樹林中竄出,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。饒徹出現在他們面前,他那身華麗的苗王服飾有些許凌亂,英俊的臉龐上滿是幾天幾夜未眠的憔悴,眼底是瘋狂燃燒的紅色血絲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越過秦墨嵐,死死地鎖定在他懷中的趙清清身上,那眼神裡的狂喜、痛苦與佔有欲幾乎要將人灼傷。他一步上前,粗暴地伸手,試圖從秦墨嵐懷中將她搶過來。

    「清清!妳回來了!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,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數日的旅人終於看到了水源。秦墨嵐立刻側身護住懷裡的人,警惕地瞪著他,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,彷彿下一秒就要動手。

    趙清清被他們這番爭奪弄得身體一僵,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。她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,任由他們擺佈,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。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,讓饒徹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中,眼中的狂喜迅速被更深沉的痛苦所取代。

    就就在饒徹與秦墨嵐兩人劍拔弩張,氣氛凝結到幾乎要點燃空氣之時,一個虛弱卻清晰的聲音,輕輕地插入了他們之間。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,卻又奇異地平靜,讓兩個氣勢洶洶的男人同時停下了動作。

    「清淮他——」

    趙清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,她從秦墨嵐的懷中微微抬起頭,目光卻沒有看著眼前的任何一個人,而是投向了遠方那座被雲霧繚繞的山巔。她的眼神空洞,彷彿能穿透層層阻隔,看到那個正在與死亡搏鬥的身影。

    饒徹的身體猛地一僵,清淮的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,狠狠刺進他早已混亂的神經。他看著趙清清那副死灰般的模樣,又聯想到秦墨嵐剛剛的話語,一股巨大的恐慌與嫉恨瞬間淹沒了他。

    「妳還敢提他!」

    饒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刺耳,他猛地抓住趙清清的肩膀,將她從秦墨嵐的懷裡拽了出來,力道大得讓她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。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,那雙紅色的眼睛裡滿是瘋狂的火焰。

    「為了那條龍,妳就甘願回來了是嗎?妳的心裡就只有他!」

    他失控地搖晃著她,彷彿要將她從搖散架。「那我呢?妳把我當成什麼了!妳的丈夫,苗疆的王,就只是個讓妳隨時可以拋棄的笑話嗎!」

    秦墨嵐見狀立刻上前,一拳打在饒徹的側臉上,將他打得踉蹌後退了幾步,總算鬆開了手。他迅速將嚇得臉色蒼白的趙清清護在身後,冰冷的目光直視著饒徹。

    「饒徹,你給我冷靜點!」

    然而饒徹卻像沒有感受到疼痛一般,他捂著臉,痴痴地看著躲在秦墨嵐身後的趙清清,眼中的瘋狂慢慢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碎的哀傷。

    「清清……告訴我,妳心裡……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我?」

    他問,聲輕得像隨時會被風吹散。

    而趙清清,只是在秦墨嵐的身後,靜靜地看著他,沒有回答。她的沉默,本身就是最殘忍的答案。饒徹的身體晃了晃,最後,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樣,慢慢地坐倒在地,發出了獸般低沉的嗚咽。

    那句冰冷的反話,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準無比地刺進了饒徹的心臟。他猛地抬起頭,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,此刻竟被一種巨大的、難以置信的震驚所取代。他看著她,彷彿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惡魔。

    「妳……說什麼?」

    饒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,卻又重得彷彿能壓垮山巒。他無法理解,為什麼這句話會從她的嘴裡說出來。苗靜?那是他為了刺激她,為了逼她回頭而故意放出來的謊言,是他最卑劣、最無奈的手段。可現在,她竟然親口說了出來,還讓他去娶她。

    這是在報復嗎?報復他用這個謊言傷害了她?還是……她真的,已經不在乎到可以這樣輕易地將他推給別的女人?

    「對,沒有,你放棄我吧,去娶苗靜。」

    趙清清重複了一遍,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,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。她刻意掩飾著內心那撕裂般的疼痛,用最惡毒的言語,去推開那個她最不想傷害的人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她知道這些話會把他傷得多重。但她別無選擇。她不能給他任何希望,不能讓他再為她這個廢人毀了自己。

    她必須狠心,必須斬斷一切。

    「妳知道了……」

    饒徹苦笑起來,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。他終於明白,他那些愚蠢的伎倆,早就被她看穿了。她不是在報復,她是在用她的方式,徹底地,結束他們之間的一切。

    「好,好一個『去娶苗靜』。」

    他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,身體搖搖欲墜。他看著趙清清,眼中那瘋狂的火焰徹底熄滅了,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。他突然笑了起來,那笑聲凄厲而絕望,在空曠的苗疆上空迴盪,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「趙清清,妳贏了。」

    他一字一句地說道,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。「妳成功地……殺死了我。」

    話音落下,他突然吐出一口鮮血,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,那樣刺目,那樣驚心。他身體一晃,直挺挺地向後倒去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那一聲驚呼,完全出於本能,幾乎在她看到鮮血噴湧而出的瞬間就衝出了喉嚨。趙清清的大腦一片空白,那副刻意維持的冰冷假面在真實的血腥面前徹底碎裂。她忘了自己說了多殘忍的話,忘了自己有多想斬斷一切,她的身體先於意識,已經瘋了一般地朝著那倒下的身影跑了過去。

    「饒徹!」

    她撲通一聲跪倒在他身旁,顫抖的雙手抱住他逐漸冰冷的身體。鮮血溫熱的觸感從他的胸口傳來,染紅了她的手,那黏膩的觸感讓她的心臟驟然縮緊。他臉上那抹凄厲的笑容還未完全散去,但眼睛卻緊緊閉著,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血滴,沒有了絲毫生氣。

    「饒徹……你醒醒……你不要嚇我……」

    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淚水決堤般地滑落,滴在他的臉上。她搖晃著他的身體,可他卻像一個破碎的人偶,沒有任何反應。她說了那些話,她親手推開了他,她以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,可當他真的倒在她面前時,她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。

    原來,她根本不是不在乎。

    原來,心痛是這種感覺。

    秦墨嵐快步走了過來,看到這副景象,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。他蹲下身,伸手探了探饒徹的鼻息和脈搏,眉頭皺得更緊了。

    「他只是氣血攻心,暫時昏迷了。」

    秦墨嵀沉聲說道,試圖安撫幾近崩潰的趙清清。「快,讓我看看他的傷勢。」

    趙清清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,只是痴痴地抱著饒徹,臉上滿是悔恨與絕望。她用自己的袖子胡亂地擦拭著他胸口的血跡,嘴裡不停地呢喃著「對不起」。

    「對不起……饒徹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    她知道,是他那些天書一般的藥草,是他瘋狂的尋找,是他笨拙的愛,才讓她有了回來的理由。可她回來後,卻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。她是個怪物,一個只會傷害身邊所有人的怪物。

    那句顫抖的「對不起」還飄散在空氣中,但趙清清的眼神卻在一瞬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。那份剛剛湧出的悔恨與心痛,迅速被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所取代。她看著懷中毫無生氣的饒徹,又看了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,臉色變得比紙還要蒼白。

    她不能再靠近他了。

    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進她的腦海。是她害了他,她的存在,就是对他最大的诅咒。每一次的靠近,每一次的纠葛,最終都只會帶來更深的傷害與痛苦。她不能這樣做,她不能再用她那顆破碎的心和污穢的身體,去污染這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瘋子。

    於是,她做出了下一個本能的、卻也是最殘忍的決定——逃離。

    趙清清猛地鬆開手,像是甩開什麼燙手的山芋一樣,將饒徹的頭輕輕放回地面。她甚至不敢再看他那染血的面容,只是驚恐地向後退了兩步,轉身就跑。

    「清清!」

    秦墨嵀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大喊出聲,立刻起身追了上去。但趙清清此刻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,那就是離開,逃得越遠越好。她像一隻被獵人追趕的兔子,不顧一切地衝進了茂密的竹林,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深綠色的海洋裡。

    風吹過竹林,發出沙沙的響聲,彷彿在嘲笑這場荒唐的鬧劇。秦墨嵀追了一段路,卻因不熟悉地形而跟丢了她的蹤跡。他焦躁地一拳砸在粗壯的竹幹上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

    他最終選擇了回去。

    回到那片空地,饒徹依然昏迷不醒地躺在那裡,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。秦墨嵀蹲下身,檢查了一下他的狀況,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後,才將他打橫抱起。他看了一眼趙清清消失的方向,眼神複雜,最終還是轉身朝吊腳樓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他知道,她這一逃,又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。

    而趙清清,她瘋狂地在林中奔跑,直到雙腿發軟,再也跑不動為止。她撐著一棵大樹,劇烈地喘息著,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狼狽不堪。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,苗疆是回不去了,那裡有她傷害最深的人。腦海中閃過的,只有那個遙遠的,名為大靖的都城。

    那是她成長的地方,是她兄長所在的地方。

    或許,只有那裡,才是她唯一的歸宿。她帶著一身傷痛和滿心的絕望,辨明了方向,一步一步地,走向了回大靖的漫長路途。

    苗疆吊腳樓內的空氣凝滯得可怕,連窗外蟲鳴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。秦墨嵐站在床邊,看著躺在錦被上,臉色蒼白如紙的饒徹,胸口的傷口已經被苗疆的大夫妥善處理過,鮮紅的繃帶刺目地提醒著不久前發生的一切。

    「唉。」

    一聲沉重的嘆息,終究是從他那緊抿的唇線間溢了出來。他看著這個曾經讓他心生嫉妒、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男人,此刻心中卻五味雜陳。他們是情敵,是為了同一個女人可以兵戎相見的對手,可此刻,他更像在看一面鏡子,一面照出所有男人愚蠢與執念的鏡子。

    饒徹的眉毛緊鎖,即使在昏迷中,臉上也滿是痛苦的神色。秦墨嵐知道,那傷口在身上,更在心上。是趙清清那句話,親手插進去的最深的一刀。而他,秦墨嵐,又能好到哪裡去?他不也曾一次次用正義和責任當作藉口,將她推得更遠,讓她受盡苦楚嗎?

    「我們……都沒贏。」

    他低聲自語,聲音輕得彷彿只是對著空氣說話。他贏了嗎?他把清清帶了回來,可她逃了。饒徹輸了嗎?他得到了她片刻的驚慌失措,卻也換來了最殘酷的傷害。在這場名為「趙清清」的仗裡,他們每個人都遍體鱗傷,沒有真正的勝利者。

    秦墨嵐轉過身,走到窗邊,推開了木窗。夜晚的涼風夾雜著濕潤的水氣湧了進來,稍微沖淡了房內濃重的藥味。他看著遠處被月光照得銀白的山巒,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她那雙空洞又絕望的眼睛。他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,不知道她是否安全,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胸口發悶。

    「睡吧,等你醒了,我們再好好談談。」

    他沒有回頭,只是對著床上的身影輕聲說了一句。無論多麼不甘,無論多麼嫉妒,此刻,他們有了共同的目標,那就是找到她,然後……想辦法彌補一切。秦墨嵐關上窗,房間重歸寂靜,只剩下那個昏睡的男人和一室沉重的月光。